叫剪刀,不叫菜刀,也不叫锉刀,更不叫指甲刀。

【卜鬼】怯情机体(1~3)


*花吐症AU
*AI仿生AU
*生命有限之神x永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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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更换眼部晶状体设备的时候,一只斯芬克斯从王琳凯手上踩了过去。

没有毛发的猫咪全体呈肉粉色,皱巴巴的皮肤薄薄地挂在骨架上,爪子尖锐,甚至肉垫都不大厚。王琳凯被扎得一颤,眉骨处被锋利的手术刀划了一道,和先前那道为了探入眼窝的水平割线形成了一个巧妙的直角。薄薄的一层人类皮肤飞快地渗血,破裂的层叠组织下是一片硬邦邦的,极似白骨的有机材料。

“嘶……”

他轻声叫唤,把被猫爪扎破的指节含进嘴里,似乎眉角那伤还没有猫咪抓挠来得厉害。

“装什么,明明不会感觉到痛。”

面前枯瘦的女人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指在王琳凯额上点一下,眉骨处的伤口被挤得错位,变本加厉地潺潺渗血,融融的液体甚至挂到了纤长的睫毛上。王琳凯伸手上去抹一抹,复又放进口中抿一下,晶亮的眼球换过晶体后笑意更加灿烂。

“现在右眼有没有看得清楚点?”

“嗯,恢复光明了,谢谢姐姐。”

纤瘦的少年嘴唇内侧还晕着几丝深沉的红,咧开嘴角笑得没心没肺。他活动活动眼球,敏捷地从手术台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镜子前挤眉弄眼地打量眉骨处的伤口。

殷红殷红的两道,刚好迎合和他上翘的眼尾,三条不尽相同的线条拼凑在一起,红的,黑的,白的,艳而不失气魄。

“怎么这次自愈得这么慢啊,姐姐,你也太狠了吧……”王琳凯用手扒拉着那两条尚还割裂很深的伤口,瞪大了眼去瞧里面缓慢粘合的皮肉,过度观察让他新装上的晶体有些发热,叽里咕噜发出一连串仪器运转的声响。

“不是我心狠割得深,是你最近机体故障太频繁了,导致计算迟缓而已。”

“你最近怎么了?机体好像很不稳定。”

“右眼是怎么坏的?”

嬉皮笑脸的少年闻言顿了一秒,在患口处作恶的双手垂下来,被人工唾液浸润得发亮的指尖悄悄藏进衣袖中。

神的冰棱,他想。那个孤傲的极寒的神,袖口中刺出的冰棱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右眼。

现代科技满足了人类对长久生命的恶劣幻想,王琳凯就是那其中一个原生的幻想。他有血有肉,甚至有高科技材料搭建成的骨架和经络。识别不出类似“疼痛”的信号,只存在“故障”与“正常”的分别。

记忆体的深处,神在远处望着他,他透过一半明朗一半灰霾的视野,觅见了神深邃的眼眸与凌厉的颧骨。那个高高的男人在雨雪幻境中站成瘦长的一条,投过来的眼神毛茸茸如同落进脖子里的冰碴。这个神明,单单剪影就锋利得能将他一层薄薄的皮肉割出鲜血。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冷。

冰冷的锥刺进他的眼睛,他脊骨一颤,异样之感自尾椎攀升至后脑,仿佛他平滑干净的机体内兀地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刺,蔓延,追逐,叫嚣着吞噬他的感知系统。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疼。

“这个伤口,还挺帅气的。”

“别转移话题,找到下一个雇主前,你给我乖乖呆着别闯祸知道吗?”

“知道了。”

王琳凯沉沉眼眸,伸舌舔干净唇上残余的血色。

雇主。

这是人类面对新兴生命给自己立下的统一定位。

从没有朋友、亲人、爱人云云,只有雇主与附佣而已。





2.

有时,活得太久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是上古时代便存在的神明,那你就要目睹历史的车轮翻来碾去,一段段文明翻新过后落下一层层古朴的旧屑,踩踏其上的人是碎屑,碾落成泥的文明也是碎屑。

卜凡也是开天辟地时造物者一手捏造的碎屑,只不过因着造物者不可一世的执念拥有了永生,成了一个尚不会衰老的朽物。为造物者之手眼,布雪施雨,周身缠绕自古至今大地殆尽的所有寒意,从不可碰人,却依着天意佑人,抑或降下所谓“天罚”。

长久的孤独姿态把他的身形拉得极长,当下瞬息万变的世界又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双眼蒙上一层霾状的冰晶。

每每月夜布雪时都能遇到倚在树上饮酒的范丞丞。一头白发的少年司月光,肤白唇红,眼仁浅浅地金。这小子向来不学无术,却始终记得千年前有人为自己吟诗,便也随了那诗人成了个醉鬼,眼角红红道自己是“地上霜”。

卜凡腹诽,这霜明明归他管。

“来啦。”洁白的少年被霜雪吹白了睫毛,惧寒地往树里缩一缩,挥挥手示意卜凡停得远一些。嘴角却好客地上翘——范丞丞喜爱风花雪月,只要卜凡来了,这一晚便是真正的风花雪月。

月色真的苍白如霜,可枝头的月却圆嘟嘟像只小憩的雀儿,一如范丞丞尚还浮动在两腮的婴儿肥。话毕,他纤长的脖子痛苦地扬高,喉结梗在其中战栗,疼痛的咳嗽穿破月光钻进盈盈下落的风雪中。柔韧的枝丫震动片刻,双眼鲜红的少年从那两瓣薄薄的嘴唇中抿出一瓣粉嫩的花。

白蕊红瓣,浅浅血腥气在桃花瓣四周游走。

“你怎么了?”

“相思成疾,垂垂老矣。”

“你可不老。”

“……下次再见便不是我司这月光了,你且珍重吧。”少年的眼角微微下垂,全然两瓣微醺带泪的桃花。他拂袖而去,雪白的酒罐自树梢摔至灰白的街头,雪白的月亮也碎进逼入天际的黑云中。

风卷残叶,今夜骤雪不止。

神的生命也会殆尽,动情甚至能夺神性命。卜凡瞥一眼范丞丞离去时不慎挂在树梢上的一块衣角,残残破破犹如冰冻在湖中的月影。

雪越下越大,逐渐铺满空无一人的街区。现代科技让世人免受寒冻之苦,深寂的黑夜仍有几点灯火通明。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神为何会动情。范丞丞小他好几百岁,灵通人情世故,小的时候逛花街游祭典,大了便乔装打扮去电玩城欺负小孩儿,完全活成了普通人类的模样,甚至还有几个人间挚友。可卜凡同他不一样。

他向来是不近人情的,他才不会从嘴里吐出花儿来。

更何况这时代日新月异,现如今满大街行走着的都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叫他如何通得人间柔情?他鄙夷。

风雪还在凌冽地刮,卜凡的目光触及没有街灯的暗巷,只一触,他的整个面部就变得紧绷,眼里的霜雪变本加厉地凛冽。

暗色的血液在白雪上凝固,宛如一块一块脆弱疏松的松石,仿生人的拳头一下一下在一个男人肥硕的肚皮上砸出闷响,晃动的膏脂甚至被砸得稀烂,粘稠地胶着破裂的伤口。细瘦的少年跪在雪地里,只留给卜凡一个暴怒疯狂的背影,纤细踝骨曝露在寒冷中,被雪水浸得鲜红。

这就是他不会对人间动情的原因。暴戾的因子永远是人类文明中的一环。

他蒙着一层冰晶的双眼抬起来,悲悯地看看那个倒在一旁早已咽气的老妇。她的手指像枯枝一样僵硬,青黑的指尖直直指向悲剧的始作俑者——那个纤细的,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少年。

人类早就已经在无情的道路上修炼了数百年,新兴生命自然要更加优秀,一旦产出便是机械完美的工具,要不得一丝温度。卜凡的眼复又低垂下来,坚毅凌厉融在惨白的霜雪里,仿佛一潭沉寂的湖。

他又想起范丞丞挂着泪的眼角和浸着血的花瓣,自觉讥讽万分,紧紧指节抬起袖子,袖中尖利的锥便朝底下的少年直直奔去。

科技与神灵的较量。

风被冰棱划破,发出呼呼哀鸣。察觉到响动的少年飞快地转过身来,却错过了闪躲的最佳时机,尖锐的锥刺穿右眼,泄出的机油与血液犹如仓皇蔓延的虬枝,被钉上水泥墙的身影仿佛一只脆弱柔韧的燕子。

失之毫厘,这一击本该要他性命。

枯瘦的少年脸上仍旧盛着愤怒,故障失灵的机体发出聒噪的运作声,过度发热让他周身的雪融了大半,冰凉冰凉浸着可怖的深红。他仰头直直盯着卜凡,双膝跪地竟显得格外虔诚。

卜凡咽下一口干涩的风雪,沉沉手臂意欲刺出第二根锥,这次他决不会失误了。

寒冰隐在袖内几欲出鞘,冰天雪地中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哼鸣。

那个少年,那个细瘦的仿生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拖着沉重破损的身体,用伤得白骨嶙峋的双手费力地爬至老妇人身边。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一颗冰晶落进他尚还清明的眼里,融化成温和的水,顺着斑驳的脸颊往下滑。

一滴,两滴,三滴。直至泪痕被风雪凝成雪白的霜。

卜凡收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那个少年在因彻骨的寒冷与疼痛颤抖,瘦骨嶙峋的脊背朝向一片明亮的雪夜,无声的绝望虔诚地融进淡红的雪水当中。

这是对神的亵渎,还是对生命的亵渎?


3.

 

“开什么玩笑?我的骨骼材料是木星矿山直产的镉复合金,大脑是超精密技术的分子回路结合体,怎么可能打不过你?”

 

“那你的眼球是什么做的?”

 

“……”

 

王琳凯被眼前那个高大的男人呛得说不上话来,只好恶狠狠地翻个白眼,尚处磨合阶段的零件磨得吱吱作响。

 

眉骨那两道伤还是没有消,暗色的痂剥落后留下两道鲜艳的红印,像是要有意提醒他那天晚上的事故。

 

和人类相同的生物细胞总是很容易记仇,柔软脆弱的肌肤除了让他更像人类外几乎一无是处。王琳凯垂眼看了看自己骨节上可怖的伤疤——自愈能力让他的伤口疯长,却没能抵御人类细胞的惯性。每个骨节上的疤都是一个不规则的圆,看着它们仿佛能看到他那晚捶在那胖子身上的一拳又一拳。

 

他的雇主,也就是那个可怜的老妇人,独自回家的路上遇上了抢匪,年迈脆弱的心脏经受不住惊吓,等王琳凯循着定位找到她时,老人早就蜷在雪地里没了活气儿,死后浮肿涨红的手指还紧紧抓着一只蜘蛛侠玩偶。

 

王琳凯的眼眸闪烁一下,咬紧了下唇,好让怒火从齿缝间缓缓泄出。他英气的眉宇间藏了一颗小小的痣——那是客人的订制需求——深深陷进双眉间的褶皱中。

 

“你看上去像个十足的人类。”

 

卜凡低头打量面前这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怒意和浮躁气息的少年,把周身的寒意敛进大衣内,好让那些寒气不冻伤仿生人的生物部件。

 

找到无雇主状态下的仿生人并不容易,可卜凡实在是很介意那晚王琳凯流下的眼泪。晶莹的,甚至散着热气的眼泪。人工智能的发展已经允许产品带有泪腺,可他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少年的悲伤真切得不像伪装,他的颤抖,绝望,甚至是鼻翼的瑟缩,都是发自肺腑,当下的任何一项仿生技术都不足以做到这样逼真。

 

而且,说真的,王琳凯很好看,是他从没见过的机型。巴掌大的尖脸,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睛,眉毛却俊朗锋利,嘴唇丰厚润泽,甚至嘴里那一口细节化了的小尖牙,无不透着小少年特有的英气和稚嫩。如今眼角又多了那两道伤,气呼呼的像个颓败的小战士,怪新鲜的。

 

他托范丞丞找到人类警察询问了那个雪夜案件的前后经过。王琳凯的攻击并不致命,那个肥胖的抢匪活了下来,老妇人的尸体由警方负责善后,而王琳凯则被回收维修等待下一个雇主的光临。

 

世界上的认错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屈打成招,一种是坦白从宽。卜凡认了第二种,他承认神明也会犯错,他仓促刺入王琳凯眼中的冰锥是个居高临下的错误,爱惜众生的神明渴望弥补过错。

 

“……要不是你,我早就揍死他了。”

 

“我并不觉得揍死他是个好的选择,但我为我那天晚上的误判向你道歉。”

 

居高临下的男人嘴唇锋利,说出的话语礼貌冰冷,一时间竟叫人分不出他们两个哪一方才是真正的机器人。

 

王琳凯又白他一眼,转身坐到实验室冰凉的椅子上。

 

“那个老人是你的雇主?”

 

“……”

 

机械的电子钟表在墙角数秒,细瘦的少年把头垂着,柔软的发丝遮住眼睛,卜凡只能窥见他跟随秒针不断眨动的睫毛。王琳凯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还在相互折磨,尖尖的指甲扣进刚结好的痂里,偶尔甚至能够扯出鲜红的皮肉。

 

“别扯了,你不疼……”

 

你不疼吗。话到半句卜凡就暗叹自己的愚蠢。

 

“我当然不疼了,我又不是个活人。”

 

卜凡的话语哽在王琳凯仰头送来的笑容里。机械的,毫无情感的笑容。夸张眯起的眼中,眼仁是无机蛋白,眼黑是机油凝块,翘起的嘴唇是柔软硅胶,甚至嘴角小小的褶皱也是机体凹陷。

 

系统化的体内结构让王琳凯可以十分轻易地操控自己的面部表情。他死死撑着上扬的嘴角,舌尖重重地抵在门牙上,语速快且平稳。

 

“我只是制造出来满足老人照顾已故亲人愿望的产品,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维修已经完成,那段经历也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你现在说什么都……”

 

“我去拜访了司管生死的朋友。”

 

少年用力眯起的双眼兀地放松了。如同开启眼部的闸,先前一层层无机材料塑造的屏障被里头的关切逐层破开,他晶亮的眼球无措地轻旋,仿佛第一次了解到神明的伟大。

 

卜凡垂眼注视那双眼睛时有些晃神,他仿佛又看到了雪夜里姣好面容上斑驳的伤口和一道道洁白的泪痕。

 

“老人想把这个交给你,”他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蜘蛛侠玩偶,表面被烧得破烂焦黑,“和遗体一起烧了,我给你从下面偷来的。”

 

王琳凯接过玩偶的那只手因为触卜凡裸露的手背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实验室的灯光荧荧聚在他可爱的发顶,他又把头垂下去,双手无措地揉捏着绵软焦黑的玩偶,冰融化了,玩偶变得湿漉漉的,王琳凯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冰冷的灯光把他兀然抬起的小脸照得雪亮。少年气的上翘双眼不停地转动,一直紧抿着微笑的嘴唇也启开来,露出里面略有些不整齐的门牙,他双目噙泪,不断地重复呼气吐气的动作,似乎若有所思,似乎欲言又止。

 

“……你知道吗?”良久,他一蹬脚把两条细腿蜷起抱在胸前,眼眶红红像个无助的孩子,“……奶奶,奶奶她的孙子……真正的孙子,不喜欢蜘蛛侠……”

 

“她说了,是因为你喜欢,所以一定要交给你。”

 

因为“你”喜欢,因为作为一个独立生命的,王琳凯,喜欢。

 

秒针悄悄地喧嚣,王琳凯鲜红的眼睛埋在红黑相间的玩偶里,怯怯露出两个上扬的鲜红的角,柔软的破碎的泪滴就从那两角渗出来,落进本就濡湿的玩偶中,仿佛要给予那小小的物件以温暖的,能够流淌的生命。

 

“……她不是我的雇主。”

 

王琳凯说着,缓缓地抬起头来,两条细细的手臂紧紧圈着膝盖和那只面目全非的蜘蛛侠,柔软的发丝缠了一脸,柔软的皮肤红红晕着泪气,全然没了刚才生冷僵硬的模样。

 

“她是我的亲人。”

 

实验室的灯光让人有些目眩,卜凡一个极寒之神站在这个冰冷的空间里,竟然感觉到了几分凉薄。常年孑然一身让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他冰着一张脸站在缩成小小一团的少年跟前,心里却爬上了数百只蚂蚁,催他开口,可口被冰封,双手又极寒,连揉揉那个小孩的头都做不到。他在衣袋中握紧拳头,只觉得冰碎了一口袋。

 

卜凡想起很久之前,千年前他曾见证过的一个传说。相传兰陵王是个骁勇善战的勇士,可因为生得太过美丽,不足以震慑敌人,所以上战场时总是带着蓝金怒目的面具。

 

他现在对这个传说不以为然。

 

因为王琳凯没有面具,只一张哭得皱巴巴的小脸,就足以震慑他冰封许久的内心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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